《红楼梦》第七回有一个知名片段，荣国府的一位中层管理人员周瑞家的受薛姨妈之托送宫花给姐妹们，结果因为送花次序的问题产生了争议，就是把给林黛玉的两枝放在最后送了，结果被黛玉怼到无话可讲。

这里到底是周瑞家的“势利眼”，还是林黛玉“小心眼”，众说纷纭。

我以前也曾讨论过两次，但恐怕也仅够说服我自己吧。这里换个角度，看看周瑞老婆这样的主要在跟女眷们打交道的仆人，在与薛宝钗和林黛玉打交道时的不同表现和感受，或许能够找到一个答案。

这首先当然涉及周瑞家的个人风格问题了；如果她是净虚、马道婆之类一百个坏心眼的女人，那可就不好说了，但就前面我们已经看到过她对待刘姥姥的方式，是可以看出她尽管比较虚荣，却还是说得上是个热心肠，在不损害自己什么利益的前提下，还是乐于助人的。

就是说，周瑞老婆的底子是不错的，是与人为善的，是个中国传统妇女的形象。这就决定了她与人相处，包括对待主子们，总体上是不会损人利己 的。

这一回中也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那就是对待香菱的态度。

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出府后，就找王夫人去汇报情况，因王夫人到梨香院找薛姨妈聊天了，就又找到了梨香院。刚进院门就看到“王夫人的丫嬛名金钏儿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矶上玩”。

这个小女孩儿，就是香菱（原名甄英莲）了。

有事在身，周瑞家的自然不会驻足跟她们说话，到进屋向王夫人汇报了，又从薛姨妈那里领了送宫花的任务出来，才向金钏儿打听香菱的情况，还拉了香菱的手，“细细地看了一回”，夸她“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又问了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等问题，为她的身世“叹息伤感一回”。

我们当然不能承望周瑞家的能为香菱做点什么，但也还是能表明她是有基本的善意的，是希望别人从她的态度中获得喜乐或者安慰的。

了解过了周瑞老婆的基本特点，我们再来看她和薛宝钗和林黛玉打交道时的不同印象。

前面说到周瑞家的进了房里，却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长篇大套地说些家务人情等语”，不敢惊动，就到里间去了，也就是薛宝钗那边了。

当时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挽着簮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几上同丫嬛莺儿正描花样子”，一见周瑞家的进来了，马上“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很是热情亲切。

周瑞家的也陪笑问了声“姑娘好”，就在炕沿边坐了，还说有两三天没看到宝钗去那边逛了，是不是“你宝玉兄弟冲撞了你”。

这分明就是开宝钗的玩笑了，给人的感觉挺随意的。

然后宝钗说是自己发了旧疾需要静养，然后两人就聊起了“热毒”和“冷香丸”，宝钗把自己的病的来历和药的做法都细细地介绍了，完全是把周瑞家的当成了一个聊天对象，而非仆人。

而周瑞家的，在听到“海上方”时表示要姑娘说一说，以后碰到类似的病症，她也可以与人说，行行好事，然后听到制作过程充满了“巧合”，异常艰难，又笑道：“阿弥陀佛，真巧死了人，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呢。”

听起来非常轻松是不是？

这种氛围，除了薛宝钗的个性，显然跟薛宝钗出身皇商之家密切相关，做生意是与人打交道，所谓“和气生财”，首先就是必须赢得别人的信任；加上薛家在荣国府是客，哪怕府中的下人，那也是这里的主人，薛家当然也是十分客气的。

实际上，周瑞老婆接下来在林黛玉那里吃了个瘪，跟在薛宝钗这里形成的印象有相当直接的关系，可以说，周瑞老婆带着与宝钗交流的愉快到林黛玉那儿送宫花，却因为一句在宝钗那里可以得到热情回应的话，而被林黛玉怼到没话可讲。

就是说，根本问题不在送花的次序，而在于说话的方式。周瑞家的拿与薛宝钗说话的方式拿去用在林黛玉身上，结果吃苦头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呢，由于篇幅关系，明天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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