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要发挥资本市场枢纽功能，推动股票发行注册制走深走实。这是“设立科创板并试点注册制”提出五年后，中央对资本市场改革方向提出的新要求。

2023年11月5日，科创板迎来宣布设立五周年。五年间，科创板从无到有，上市公司从0到突破560家，总市值突破6万亿，总营收突破万亿；五年间，自主研发填补一个又一个空白，科创板上市公司单年度研发投入突破1000亿；五年间，科创板公司“成链成网”，在不同行业形成集聚效应，加速创新要素的资源配置。

伴随科创板问世，注册制也破局落地。五年间，注册制改革实质破局，以板块为载体从增量市场推向存量市场，从发行上市到交易、退市等各个环节，进行了一场系统性的“脱胎换骨”。

科创板五年发展，市场发生的最深刻的变化是哪一个？对于这个问题，成功上市的科创板企业有着不同的感受。

在君实生物（688180.SH）董秘陈英格看来，最可贵的是科创板第五套上市标准为未盈利科创企业提供了在A股市场上市的机会；晶科能源（688223.SH）董事会秘书蒋瑞认为，最可贵的是科创板提供了更灵活便利的融资渠道，推动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带动行业自主创新能力能够加快形成；在凯赛生物（688065.SH）董秘臧慧卿的眼中，最可贵的则是得益于市场化的上市审核、发行定价、人才激励以及退市机制，优胜劣汰的市场生态逐渐形成。

在第一财经记者广泛采访的过程中，科技企业、科技投资人反复提到三个词——勇气、底气和信心。在他们看来，科创板的设立，不仅让企业敢于探索和尝试，也让投资人敢于承担和冒险。而这，必将为资本流入前沿实体经济畅通渠道，也将为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创造“新动力”。

资本可得，为硬核科技创造“加速度”

“近几年，股权投资行业的投资主题进行了大切换，由以前偏模式创新转向以硬科技投资为主。”上海金浦智能科技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金浦智能”）总裁田华峰告诉记者，现在不配置、不关注硬科技的投资机构几乎没有。

这一变化，在宏观数据上体现明显。国家统计局、科学技术部、财政部今年9月联合发布的《2022年全国科技经费投入统计公报》显示，我国研究与试验发展（即R&D）经费投入保持较快增长，投入强度持续提升，国家财政科技支出也在稳步增加。

2022年，我国R&D经费投入总量为3.08万亿元，比上年增长10.1%。值得注意的是，A股上市公司研发投入合计超过1.6万亿元，占据一半以上。

从科创板来看，2022年科创板研发投入首次突破千亿元。2023年前三季度，科创板公司研发投入合计达959.07亿元，同比增长26%。

其中，前三季度，35家公司研发投入超过5亿元，联影医疗、海光信息等12家公司超过10亿元。三成公司研发强度超过20%，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比例的中位数达到12.83%，同比提升近四个百分点，175家公司研发强度超过20%，较去年同期增加52家。

科技创新和科技投资风潮的形成，来自跬步之积。据田华峰观察，科创板设立后，科技创新和科技投资都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比如生物医药领域，由于科创板第五套标准允许没有营收的企业上市，使得这些企业在研发投入需求最大的时候，能够获得资本支持。再比如半导体，以前从设立到上市至少需要10年的周期，但是现在最快五年就能完成，缩短一半的时间，影响是巨大的。

“没有科创板之前，我们相对来说更愿意投资中后期的项目，现在我们敢于往前走，即使很多企业没有盈利甚至刚刚成立，但团队有丰富的产业经验和资源整合能力，我们也敢于投。”他告诉记者，上市周期缩短，增加了硬科技企业的创业勇气和信心，同时也让股权投资机构敢于投早、投小。

除了上述变化外，盈科创新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盈科资本”）合伙人曹吉认为，科创板的设立，鼓励了更多的硬科技企业积极参与资本市场，吸引了更多创新型企业和科研机构进入股市。通过登陆科创板，半导体、生物科技、人工智能、新材料等领域公司获得了更多融资机会，加速了技术的研发和产业化。

创新活力被激发、创投资本退出渠道被打通，科技创业与科技投资的良性循环生态正在构建中。在田华峰看，如果科技项目得到上市并获得较好收益，退出后相当一部分资金将继续回流到一级市场，继续支持科技创新，形成科技和资本的良性循环。曹吉也称，创新资本退出的顺畅性，有助于支持更多有潜力的创新企业，加速硬科技领域创新项目的孵化和发展。

数据显示，目前超六成科创板公司的创始团队为科学家、工程师等科研人才或行业专家，近三成公司实控人兼任核心技术人员，近三成公司实控人拥有博士学历。九成科创板公司在上市前获得创投机构投资，平均每家获投约9.3亿元，较科创板推出前增长明显。

资本对创新的支持，在上市公司体内循环发生。“借助科创板，我们获得了更多资本支持，保证公司在研发端、生产端提速，目前已在部分技术上处于领先地位，并实现了产品化、商业化，这也能够更好地反馈给资本市场，形成良性循环。”奕瑞科技（688301.SH）投资者关系副总裁刘琳告诉记者，该公司基本上每年研发投入占营收的比例均在15%左右，借助科创板融资大大降低了公司的压力；同时科创板的股权激励举措，带动了员工的积极性，保证关键项目能够按质保量完成交付。

他同时称，借助科创板融资渠道、产业链联动，奕瑞科技有动力投入更多资源去突破“卡脖子”技术，比如CT球管、CT发生器、闪烁体，该公司通过持续研发投入以及与产业客户深度探讨，来带动相关产品的国产化比例进一步提升。

陈英格也表示，科创板加快了创新要素的资源配置，为企业源头核心技术创新提供了新的加速度。

截至10月底，已有200家次公司推出再融资方案，合计拟募集约2892亿元；已有361家科创板公司推出523单股权激励计划，板块覆盖率达到64%，激励董事、高管、核心技术人员、核心业务人员合计9.5万人次。

产业集聚，为引擎切换补充“新动力”

经过三十多年的高速发展，中国经济正在告别以房地产、基建等投资拉动的债务驱动型经济增长时代，转而寻找新的经济增长引擎。

科创板的设立与注册制改革的落地，恰逢中国经济增长动能转换的关键时期。五年前，科创板带着“服务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助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使命”而来，定位服务“硬科技”，经过五年的发展建设，目前科创板已经成为我国“硬科技”企业上市首选地。

目前，围绕集成电路、生物医药、新能源等重点产业链，科创板已经形成明显的板块示范效应和集聚效应，助力科技创新形成由“点的突破”向“系统提升”的发展趋势，推动构建以行业龙头为引领、上下游企业协同的矩阵式产业集群。

截至10月底，集成电路领域上市公司达107家，占A股同类上市公司的六成，汇聚了晶圆代工龙头中芯国际、大硅片龙头沪硅产业、刻蚀设备龙头中微公司等多家企业，覆盖设计、制造、封测、设备、材料、IP等全链条各环节。

“在科创板的助力下，国内半导体市场规模日益扩大、产业链生态不断完善，成为我国半导体企业提升技术实力和展现产品实力的重要平台。”沪硅产业（688126.SH）执行副总裁兼董秘李炜告诉第一财经，该公司打通大尺寸硅片产业链上下游联合研发和产品认证环节、建立和加入“产学研”及“创新中心”平台、介入上游关键工艺材料和零部件研发生产、推动硅材料生态系统建设，进一步打开该公司发展的深度和广度。

“技术方面，沪硅产业已掌握半导体硅片生产的多项核心技术，目前产品类型涵300mm抛光片及外延片、200mm及以下抛光片及外延片、SOI硅片、压电薄膜衬底材料等。”李炜称。

生物医药领域，科创板上市公司总数111家，已成为美国、中国香港之外全球主要上市地之一，集聚了一大批创新药、医疗器械、体外诊断、临床试验服务等生物领域公司。

“生物医药产业链的集聚，涌现了各个细分领域优质公司，让更多的投资者关注到生物医药行业，也加速国内医药行业从‘跟随模仿’转变到‘原始创新’的阶段。在这个过程中，坚持源头创新和差异化竞争显得更为重要。”陈英格称。

据陈英格介绍，当前，君实生物正集中资源加快开发具有差异化竞争优势和研发管线，如特瑞普利单抗成为美国首款且唯一获批用于鼻咽癌治疗的药物，也是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的首个中国自主研发和生产的创新生物药。

联影医疗（688271.SH）首席财务官、董事会秘书蔡涛也对第一财经称，在该公司创业之初，国内产业链中关键零部件厂家几为空白，产业链上游技术储备落后发达国家十年以上。联影医疗自2022年8月上市以来，自主研发的一系列高端医疗装备陆续获批上市。其中5T磁共振首次突破了超高场磁共振局限于脑部成像的限制，实现超高场全身临床成像，还打破了3.0T作为全身临床磁共振成像最高场强长达20余年的记录。

目前，科创板在光伏、动力电池等新能源领域，碳纤维、超导材料等新材料领域，以及工业机器人、轨道交通设备等高端装备领域，也已初具规模。

蒋瑞对记者称，得益于各环节上市企业在技术创新和经营管理方面的开拓进取，中国光伏产业近年来不断取得技术突破，在大尺寸硅片、N型高效电池组件领域率先完成技术突破和量产落地，效率成本走在全球前列。

“在2022年初登陆科创板之后，晶科能源N型产品率先在海外取得突破，成为中国光伏产业出海的新名片。2023年公司在欧洲、拉美等主要海外市场出货中N型占比超过8成，帮助公司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打造差异化竞争优势，也成就了晶科能源今年前三季度全球组件出货量的领跑地位。” 蒋瑞说。

另外，在高端装备制造领域也有不少“卡脖子”难题得到突破。铁建重工（688425.SH）董事长赵晖对第一财经记者称，该公司立足国家所需、产业所趋、供应链所困，突破了超大直径重载主轴承、控制系统、主驱动密封、减速机、液压泵和马达、变频电机、凿岩机等“卡脖子”难题。

作为“硬科技”产业的追踪者、投资者，田华峰分析称，中国的新能源领域近几年技术升级迭代非常快，在较多领域已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特别是光伏、锂电等发展相对比较成熟，在关键材料领域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国产替代，大部分领域的技术水平处于国际领先地位。半导体领域，则是成熟制程方面与国外差距不大，已实现一定程度国产化，但先进制程方面（如设备、材料等）仍存在较大差距。

从数据上看，3成科创板公司的产品或在研项目在行业内具有首创性。在科技部组织的56项“十四五”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中，36家科创板公司参与了其中22项、占比40%，覆盖了基础科研、关键仪器、前沿材料等多个关键领域。119家次科创板公司牵头或者参与的项目获得国家科学技术奖等重大奖项，平均每家公司拥有发明专利数量达到168项。

注册制走深走实，科创板开启下一个五年

上市公司业绩是科创板成效的一大体现。最新数据显示，截至10月31日，科创板558家公司披露2023年前三季度业绩，合计实现营业收入9272.93亿元，归母净利润595.31亿元。其中，超六成公司实现营业收入同比增长，超七成公司实现盈利。

再看2022年，科创板公司营业收入突破1万亿元、净利润突破1000亿元。以2019年为基数，科创板公司近3年营业收入和归母净利润的复合增长率达到30%和59%，居A股各板块之首。

不过，科创板走过五年，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伴随注册制“走深走实”的新要求，科创板的下个五年依然任重道远。

“科创板和注册制都对中国资本市场特别A股市场具有巨大推动作用。”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副院长、金融学教授严弘对第一财经表示，站在五周年的时点，更要回到注册制改革以市场化为方向的要义。

他提出，坚持市场化要注意三点：第一，要理解市场化机制到底是怎样的，需要通过市场集思广益达成共识，才能形成比较有利的风险分散和风险共担机制；第二，要制定市场化规则，比如：利润指标不是上市条件关键，重点在于强化信披要求和惩戒力度；鼓励长期资本进入资本市场，同时将机构投资人的奖惩机制与其业绩直接挂钩；第三，要维护规则的实施，并对违反规则的行为进行惩戒。

“只要规则的出发点是完善市场化机制，即便发现规则的实施过程中存在一些问题，也要允许出错，不可能第一次就是非常完美的规则，而是需要通过不断完善和补漏洞来让规则更好地服务市场的有效运作。”严弘表示，现有的规则设计已经比较完整，但执行层面还需要更加严格、透明地按照规则来实施，尽量减少给市场带来不确定性，避免对市场生态造成冲击。

田华峰也建议监管机构应该将强化制定规则并保证规则得到严格执行作为工作重心。“为二级市场选出有价值的优质上市公司，这并不是监管机构的责任，也不在监管机构的能力范围以内。即使出现一些质量不好或暴露出问题的公司也非常正常。”他同时称，希望继续严惩违法违规行为，严格执行退市制度，真正实现资本市场优胜劣汰。

以科创板来看，曹吉认为，科创板的出现为中国的硬科技创新生态系统注入了新的活力，吸引了更多资本和企业参与，推动了硬科技创新的发展。站在创投的角度，他希望，未来科创板能够覆盖更多“硬科技”行业，提高市场流动性，强化风险管理和监管，通过制定政策引入长期投资者，进一步促进创新生态系统的形成。

同时，站在科创板“法治化”的角度，曹吉也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建议：一是进一步提高上市公司和市场参与者的信息披露标准和质量；二是增强监管的独立性和公正性；三是进一步加强与国际监管机构和交易所的合作与协调，以确保其法治框架与国际标准相符；四是进一步强化投资者保护措施，包括投资者服务、纠纷解决机制等；五是引入更多技术手段，提高市场监管的效率和精确度，更好地发现和应对市场操纵、欺诈等行为；此外，还需要考虑应对国际市场风险的法规措施。

站在科创企业角度，也有很多方面需要进一步提升改进。

陈英格提出，注册制强调以信息披露为核心，企业需要始终重视经营合规和信披合规，在实操层面践行真实、准确、完整以及简明清晰、通俗易懂的信披原则，不断增强信披透明度，公开和公平地对待所有投资者。

此外，企业也需要不断完善公司内部治理并积极承担社会责任，重视股东权益的保障，以及在环境、社会、公司治理（ESG）层面共同创造可持续的价值。

“国内资本市场中，投资者数量众多，结构多样，投资者专业度或风险承受能力参差不齐，所以对待不同的投资者，需要在坚持公平一致的前提下采取不同多样且灵活的方式。”陈英格称，希望监管部门、上市公司、中介机构等各市场参与者都更加重视投资者服务，加强沟通和交流，提供更多积极正向的双向互动，既维护好投资者利益，同时监督公司经营，提升公司治理水平，引导高质量发展。

臧慧卿提出，为了规范资本市场秩序，避免公司经营不规范对市场秩序和对股东信心造成伤害，建议加大对上市公司的合规性和信披真实性核查力度，对财务造假、剽窃技术、信披不真实等不诚信和违法违规行为加大处罚力度。此外，还建议与司法部门联动，对于司法判决侵犯知识产权、剽窃技术的违法、犯罪公司和个人，考虑实施市场禁入。

“对中国来说，硬科技的创业创新，突破关键问题、解决‘卡脖子’难题，实现制造业的转型升级，这条路还比较漫长。但是，科创板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田华峰对记者说。

科创板在给与创新创业者和投资人勇气、底气和信心的同时，更凝聚了创新资源加速汇聚的决心。

在田华峰看来，伴随注册制改革“走深走实”，资本市场支持科技创新的趋势需要一直坚持下去，产业界和投资界的创业热情、投资热情也需要持续得到鼓励。这对于整个中国经济的转型升级，都是不可或缺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