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化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曾有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可现在的他却是上海市青浦监狱的服刑人员。因为故意杀人而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服刑人员往往是监狱民警心理谈话的重点对象，阿杰也不例外，而且他犯罪的根源似乎是个“谜”……

人生没有“如果”

阿杰年龄不大，才三十岁，但看起来却很老成。如果只看照片，还以为他是个中年人。刚到谈话室一坐下，阿杰就开始向民警讲述自己的犯罪经历。这样的表现与其他对自己过去讳莫如深的服刑人员相比，有些不同。

“贪嗔痴在佛教中被称为‘三毒’，它们是一切烦恼之根本，荼毒众生身心甚剧，能坏出世之善心。2018年春节，我去寺里上了头香，有机会跟主持有一些短暂的交流。当时主持告诉我，贪嗔痴，我占了两样。过了两三个月，这件事就发生了。”阿杰回忆。

被害人阿昌（化名）是阿杰的手下。两人是在一次打游戏时认识的，当时聊得投机就成了朋友，后来又一起做生意。在阿杰看来，阿昌本来唯唯诺诺的，但谈恋爱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经常夸夸其谈，还在朋友圈发一些开豪车、吃美食的内容。阿杰有些看不惯，觉得没什么内涵。

本来阿昌的生活和阿杰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阿昌和女友分手后，变得更不一样了。“他一直在朋友圈发信息，说别人欠他钱，还说我也欠他钱。”阿杰称，阿昌还说阿杰给他戴了“绿帽子”。阿杰承认，自己的确和阿昌的前女友有过不轨关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这个人很爱面子，我和他有很多共同的朋友，朋友之间也都认识，他这样让我很没面子。”阿杰决定约阿昌出来把问题解决了。

当时有朋友劝阿杰不要理睬阿昌，可是阿杰听不进去，觉得一定要把这件事摆平。

阿杰准备了一笔钱，打算花钱消灾，就此和阿昌做个了断。阿昌也同意赴约，到阿杰家里与他见面。谁知，阿昌到了后，两人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争吵的过程中，阿昌用双手掐住了阿杰的脖子。

“他怎么敢掐我的脖子？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阿杰在内心是看不起阿昌的。相识久了，阿杰自然知道阿昌的家庭情况，他的家人有精神类疾病，阿杰曾经带他们去精神卫生中心看过病。阿杰觉得自己对阿昌有恩，更加无法容忍阿昌对他动手。

面对放出狠话的阿昌，阿杰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刀，朝他身上捅去。在扭打的过程中，双方都放出狠话。阿杰捅了阿昌两刀，阿昌吃痛求饶。可阿杰没有停下，“当时我心想，如果我放过他，那他以后找我报仇怎么办？”阿杰就像着了魔一样，不停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脑子里一片浆糊，直到发现阿昌已经不省人事，阿杰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怎么办？阿杰害怕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家人求助，在家人的劝说下，阿杰自首了。后来，阿杰积极向被害人家属赔偿。得到了阿昌家人的谅解，被判了无期徒刑。

后悔，是阿杰回顾完整件事后的总结。他后悔当时约阿昌到自己家里，如果是在外面谈，可能发生争吵的时候就会有人来阻止，不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悔当时没听朋友的劝告，如果不理睬阿昌发的那些信息，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冲突；后悔自己如果不是那么冲动、那么要面子，就不会害了阿昌，自己也不会被判刑……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罪魁祸首是才不配德？

“回想自己犯罪的原因，可以说是才不配德。虽然年少有成，感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轻易而举，但自己的德行却差得很远。”阿杰自己分析，“如果说一个人50岁彩票中奖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那30岁彩票中奖绝对是一件坏事。他的德行不足以承载这样的能力。在我的成长过程，母亲教育我怎么做一个优秀的人，而对于情绪的控制、品德的教育这些内容，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阿杰对于自己犯罪的原因有着深刻的反思。他很有才华，讲起来头头是道，还不断地引经据典，但监狱心理咨询师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理性的冷血杀手。

阿杰成长在单亲家庭，在他出生之前，父母就离婚了，他从没见过亲生父亲。18岁那年，阿杰的母亲问他要不要见生父，可在阿杰看来“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既然从小就没出现过，现在也没必要了。

阿杰的家庭里也出现过父亲角色的人，是他母亲的男友，阿杰一直叫他叔叔。在阿杰印象里，自己小时候对叔叔很不好，但叔叔都能包容。

虽然家庭不健全，可阿杰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一直都是重点学校。名牌大学毕业后，进入国有企业工作，没几年就被提拔做了科长。他的表现在单位有目共睹。不过，阿杰觉得，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甘于平庸的，原本的单位不足以发挥他的实力。阿杰开始在外创业，从事证券投资。由于冷静理智，且喜欢做数据模型分析，阿杰的投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每年都能赚到几百万元。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阿杰在事业上的成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但阿杰说，他的内心是孤独的。

阿杰告诉咨询师，以前在外面他就只知道忙事业，时间都安排得很满，神经绷得太紧，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每个时间做什么都有规定的安排。这是他以前练拳击时养成的习惯。可能是对自己的要求太过严格，阿杰一度觉得自己患上抑郁症。然而，就诊时，医生却诊断出他有反社会倾向。

与少年有成相伴随的，还有阿杰的目中无人、戾气十足。下班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打电脑游戏。与家人在一起时，总是会因为小事而争吵不断。他还喜欢舞刀弄枪，家里收藏了不少刀具。

“我以前练过拳击，获得过国内好名次。工作以后做什么都很顺利，也就越来越狂妄。我一直被要求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可却没有人真正告诉我该怎样做人。贪得无厌，容易被愤怒情绪所左右，走到今天这步，我真的很后悔。”阿杰一声叹息。

进入监狱之后，阿杰思考了很多。尤其是在与监狱心理咨询师谈过之后，阿杰意识到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长久以来，虽然学习、事业有所成就，但人际关系上一直存在困难，情绪乃至价值观上存在的问题却需要反思和矫正。这些都是阿杰以前没有正视过的问题。

青浦监狱心理健康指导室针对阿杰的情况，建议他参加情绪管理矫正项目。在团体分享中，阿杰长久以来压抑的不良情绪得以表达和释放。在心理咨询过程中，阿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希望通过监狱的改造，能够实现内心的宁静，活出踏实的人生。

目前，阿杰的改造平稳，或许他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的有关“怎么成为一个大写的人”的教育，在大墙里能够学到。而他被贪嗔掌控的人生也可以由此找到正确的化解之道。

民警视角

在与阿杰交流的过程中，监狱心理咨询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阿杰杀人的动机是什么？阿杰看不起阿昌，阿昌的一些行为惹恼了阿杰，但这显然不是他痛下杀手的原因。回顾阿杰的人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理性的反社会人格患者。

在阿杰身上，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这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从上学到工作，样样出类拔萃。可是，他没有成为社会的栋梁，却成了社会的渣滓。阿杰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谁之过？

毫无疑问，性格的缺陷导致阿杰走向犯罪道路。但在阿杰的成长过程中，好像缺少了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才不配德”。这个德，就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如何做人。这些问题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已经表现得很突出。

阿杰在单位的人际关系差，他解释说“同事不喜欢我很正常，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是有竞争关系的”。阿杰难以调解自我情绪的问题，在同事、家人、朋友身上表现得比较突出，但他始终没有正视，而是选择以“不喜欢和别人相处”为借口逃避。讳疾忌医最终导致了悲剧，阿杰为情绪找到了“出口”。阿昌无辜殒命，而阿杰自己也走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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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核：赵阿建

初审：汤颖杰

编辑：卫旭佳

供稿：法治报记者 徐 荔

供稿：青浦监狱狱 王 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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