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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日记。
7月6日
再次见到太阳的时候,我脑中一闪而过的不是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而是又一个人被剖了腹,那四散开来的光就像迸溅的鲜红血液,我明明不是嗜血的猛兽,但却觉得有些兴奋。
我将手里的大镰刀放在地上,用手撑着,歪着脑袋思考,我为什么会蹦出这么奇怪瘆人还有些恶心的想法呢?
直到一道悲痛的哭声传入耳中,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大概是被这死神kpi折磨成这样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在想是不是有人嘎了。其实,像我这类实习死神是没有kpi要求的,但奈何带我的死神k大人业绩太差,非要叫我帮他跑业务,我是属实也没想到死了也要被压榨!
对了,那个哭声就是我等了一晚上的收获,这家人的老太太去世了,我要趁太阳完全出来之前把她带走。
不要误会,不是死神怕太阳,而是这些鬼魂如朝露一般不堪一击,太阳一照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扛着镰刀进屋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已经站在了床前,她身材矮小,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狠命将她的皮肤往下拖拽着,小老太的嘴角也无法控制地往下弯,本以为是个凶狠刻薄的老人,但是一对上她的老眼睛又会觉得她是个温柔的人,即使岁月堆叠在她的眼睛上,让她的眼睛看着又小又浑浊,但那温柔慈祥的目光还是能被清楚感知到。
看见她的一瞬间我想起了生前所住小区里的刘奶奶,那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太,见人都爱笑,她最喜欢偷吃辣条,我还有幸吃到过她给的辣条,她家里人很爱她,每次假装批评她吃辣条时,看着小老太委屈巴巴的模样他们又会心软,最后只是轻声细语地给对方讲着下次不要再偷吃了。
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和我毫不相干的外人呢?大概因为我是孤儿吧,我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我的奶奶和姥姥了。
那个老太太见我走了进去,她明显吃了一惊,但那惊讶之色转瞬即逝。
死神的镰刀是用来勾魂的,勾那些不愿离开身体,或者是不愿离开人世的鬼魂。虽然人触碰不到魂魄,但是死神的镰刀却不一样,它专从鬼魂的“心脏”位置进去,虽然鬼魂已经没了器官和知觉一说,但是死神的镰刀进去的时候还是会有万箭穿心的痛感。
自我实习开始,我已经用这镰刀勾了不下十人的魂魄,但是这次我却不想对这个小老太出手。就在我琢磨要不要以我三寸不烂之舌让小老太自愿跟我走时,那个小老太却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大人,走吧。”
这是小老太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有些发懵,但对她这么配合的行为还是感到欣慰,于我于她都有益处。
干我们这行最基本的就是少管闲事,所以即使身后的母女哭得撕心裂肺我也没有说什么,倒是临出门时坐在饭桌上喝酒的男人吸引了我片刻注意。
将小老太交到k大人的手上时,他赞许地拍了拍我的肩,“你小子不错嘛,能者多劳。”
我用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回应着 ,将k大人哄得笑声不断。
只是他不知道,我隐在宽大的黑色兜帽里的脸已经将白眼翻上了天。
告别k大人之后,我又扛着镰刀走了,走到回魂路路口时,我转身看了一眼,只见k大人取下了兜帽,面前的一团黑雾散去。
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见过k大人真容,我很想仔细瞧一瞧,但k大人似乎发现了我,他突然朝我转过头,面上又浮起了黑雾。
我朝他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7月8日
市里发生了一场特大交通事故,我早早等在了医院门口,哭声和叫喊声萦绕在我耳边,我没觉得烦躁和痛心,反而为自己这一次可能会大干一票窃喜。
但最后我一个魂也没带走,等在那里的死神太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是正式员工,间或几个实习死神身边也有师父带着,k大人最近似乎有些忙,我已经两天没见到他了。
7月9日
一大早被k大人叫了过去,他有些生气,问我为什么那么大的事故不通知他,还问我怎么一个魂也没带回去。
我低着头不敢吱声,心里却又委屈又生气,我怕是连实习期都干不满了,妈的!
7月12日
k大人似乎有什么高兴事,今天我两手空空回去,他竟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年轻人要沉住气,慢慢来。”
7月15日
今天休假,我闲来无事去了人界。我死了也不过俩月左右,生前的“陋习”还未完全改掉,比如上次在小老太家遇见的那个人,他手里的酒实在勾起了我的酒虫。
冥界的酒还不如孟婆的汤,难喝的让人,不对,让鬼作呕,我这次非得去人间搞点好酒回来。
脱下黑袍去人间,飘在热闹的街市上,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还活着。
我迅速摇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赶走,我之所以能成为实习死神,是因为当初我的自杀表明我对人世间没有了丝毫留恋,一旦我有了贪念人间的想法很有可能被死神团队除名,可我不愿再入轮回,生前的种种遭遇让我完全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想法。
我穿梭在各大酒楼,但是这些地方的酒喝起来都没滋味,最后我竟不知不觉飘到了生前最爱去的小酒馆。
这个小酒馆藏在巷子深处,我也是偶尔寻得。
我还记得那次我在公司加班到夜里十一点,出公司时才发现下起了大雨,公交车早没了,我咬咬牙打了车,结果雨太大了根本没人接单。我站在公司门口一时间没了动作,本来我可以直接回公司凑合一晚的,但那次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竟然傻到学电视剧里面的人在雨中漫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突然闻到了一股酒香,顺着那味道便找到了这家小酒馆,当时他们已经收拾打烊,但店家见我一身狼狈,竟然好心的留住了我,还给我暖了酒,那晚我在他家美美地睡了一觉,梦里没有失败的感情,也没有繁重的工作和讨厌的老板。自那之后我总是在下班后去小酒馆坐上一会,温热的酒入喉能将一身疲惫冲刷掉。
我趁老板不注意,在酒库里顺了一坛酒,作为回报,我把这个月领的实习补助全部献给了供桌上的关二爷,这老板大半年的生意都顺风顺水了。
这里我需要说明一下,我们死神也是有工资的,不然谁会为了那点kpi忙得晕头转向呢?至于工资是不是就是纸钱,我只想说思想不要太狭隘,我们虽然是冥界的鬼差,但是我们经常游走人鬼两界,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下界的神佛,所以为了方便交流“感情”,我们的货币都是通用的。
我坐在窗框上呷着小酒,微眯着眼接受太阳的轻抚,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那是上次在老太太家遇见的喝酒男人。
男人红光满面,一脸喜色 ,他一到店里就拿出几张百元大钞,说了句,“先前欠的酒钱,这次还是老样子”,然后就找位置坐下了。
老板似乎知道他家的情况,随口问了几句,那人都是含糊其辞。
按理来说街坊邻居聊这些都很正常,但男人的反应属实不对劲,我有些好奇,等他喝完酒出去后便跟了上去。
他没有在外面逗留,直接回了家。一到家中,我又看见了那对母女,她俩都很憔悴,眼睛又黑又肿,嘴唇已经干的起皮,女儿靠在母亲怀里还在抽噎,母亲眼神涣散地盯着虚空,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
那个母亲一看见男人走进去,呆滞的目光有短暂的迷茫,然后变得凶狠起来,她撑了两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叫着挥舞着手臂朝男人扑了过来。
可是她的手不过碰了男人一两下就被对方一个耳光又扇倒在地,女儿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爬到母亲身边,嘴上喊着,“别打,别打我妈妈。”
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骂,“妈的,大的小的都他妈装疯。”
那个母亲似乎还想站起来反抗,但被女儿狠命压住了,她声音有些嘶哑:“你真不是东西啊,你拿那些钱心里安生吗?那可是你亲妈呀!”
我突然想起了男人去酒馆时拿出的钱,生前看过的一些新闻也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摸着下巴看那男人,心想这男人估计死后得下十八层地狱了。
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男人突然扔过去的凳子砸得昏死过去,小女孩吓得尖叫起来,男人很不耐烦,直接提着女孩的领子愤怒地吼道:“再叫老子打死你!”
一瞬间,整个房间只剩下女孩的呜咽声,明明那么小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止住叫声的小女孩,男人似乎恢复了平静,他坐在桌旁让女孩给他拿酒,但是小女孩哆哆嗦嗦把酒杯摔碎了,男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在小女孩的肚子上,嘴上骂着:“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上次就把你卖给李家的那个老光棍,赔钱货!本来想回来找找老太婆还藏没藏钱,没想到遇到这婆娘发疯,晦气!”
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我知道我给死神丢脸了,但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恐怖,是那种心灵受到极大震荡的恐怖。
地上的女人还没醒,小女孩捂着肚子又拿了一个酒杯,男人大口大口喝着酒,我的酒意上了头, 脑袋晕晕地飘出了那个门。
7月17日
大概昨天的酒劲还没过,我竟然看见k大人和上次带回来的老太太在一起?
7月18日
我确定上次k大人身边的就是那个老太太。
7月20日
今天带回来一个熟面孔——喝酒男人。
我去的时候他还没死,他全身抽搐,翻着白眼,嘴里吐着血。旁边女人发着抖,紧紧捂着怀里同样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的嘴。
我本想找一处干净之地站着等男人落气,但是一眼望去,满屋狼藉,东倒西歪的家具,地上有大片污秽物,估计是男人先前吐的,还有摔碎的酒瓶。
没办法,我就一直悬在空中,那男人挣扎了许久,终于没了气。
这次我是用我的大镰刀将男人的魂勾走的,镰刀刺入他“心脏”时他还恶狠狠地诅咒着那个女人。
男人一路骂骂咧咧,我充耳不闻,像他这样的人渣能活到现在都是地君仁慈,他还好意思说冤枉?
我实习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无赖,我像往常那样将他交给了k大人,哪知他竟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见到k大人就开始喊冤枉,我本以为k大人不会理他,哪知k大人说带他去见地君。
我这才明白,原来帮助鬼魂解决冤情是可以记功并拿提成的,上次那个老太太似乎也不是自然死亡,怪不得k大人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现在老太太的儿子来了估计是要来个“对簿公堂”。
7月21日
我猜的没错,k大人把男人和老太太都带去了地君殿,我本来也想跟着去见识一番,但是k大人却没打算带我去,他只让我好好去人界守着。
我十分不痛快,骂骂咧咧跑去了经常去的小酒馆。
小酒馆人多嘴杂,各式各样的八卦都进了我的耳中,我面上眯着眼砸吧嘴似乎不感兴趣,但其实听得津津有味。生前每次到这里来都是为了解闷,竟没发现这里藏着这么多乐趣。
也是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关于那对母女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被毒死的,警察在酒里面发现了百草枯,女人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她说自己受不了男人每天的打骂,她还想说什么来着,但警察们却反问她“为什么家里有矛盾不找警察?”
我想那个时候女人大概眼中是迷茫的,因为据酒馆里的人说她当时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最后他们只说女人被警察带走了,但没有一个人提到小女孩怎么样了,也许是酒意上来了,我又飘去了小女孩家。
家里门没关,我以为小女孩在屋里,但是家中空无一人,摔碎的酒瓶渣还在地上反着冷光。
我盯着地上一块深色的地方,那是男人临死前吐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明明是一摊冰冷的血迹,我却觉得那像是被火灼烧的口子,又像是被撕扯开的深渊,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7月23日
最近总是想起生前的事,我明明那么努力的活,为什么还是过得那么苦?明明就不是我犯的错,为什么最后我成了替罪羊?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为什么最后连一条活路也不愿留给我?
我突然体会到了当死神的乐趣,因为生前犯过的错死后都要到冥界偿还,我一想到我能亲手把那些陷害我的人带到这里受罚,我就有些兴奋。
这里的惩罚可比人界恐怖的多,我见过那些玩意儿,带刺的锥魂鞭,灭不掉的地狱火,刀山火海,油锅血池……每一样都能吓破鬼胆。
而且我听说地君明察秋毫,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鬼,也不会放过一个坏鬼!
嗯,应该,应该是的吧……
7月25日
不想勾魂,想喝酒!
7月26日
今天去了小酒馆,听说那个女人被以故意杀人起诉了,虽然她情况有些特殊,但大家都说应该也判的不轻。
小女孩大概率要被送去福利院。
7月28日
月底了,地君有些忙,腾不出时间继续审理这个案子,k大人只有继续看管着老太太和男人,但害怕俩鬼发生冲突,k大人就让我看管着老太太。
7月30日
快三天了,我和老太太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她不爱说话,我也不会多嘴问,只是每次我去人界回来后老太太会多看我几眼,我知道她想问那对母女的情况,但她已经死了,不应该也不能知道那边的消息。
结果我今天有些贪杯,生前千杯不醉的我竟然变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哎,喝酒误事啊!
8月1日
算是好消息吧!
今天去人界,听说一个医生找到了警察,说他有证据证明男子的暴力行为和虐待老人妻儿情况,那是一份录像和一些伤情检测报告,视频是老太太求医生帮她录的,她边哭边讲述自己的遭遇。
男人是个无业游民,不干活还向家里要钱,动不动就打骂妻儿,女人受不了要离婚,但是每次等待她的只有更凶狠的打骂。男人对老太太也不好,甚至有时候还会对她动手,他一直惦记老太太的存款,老太太不给,他就去她房间搜,当初就是因为被男人推到地上摔伤,没有接受治疗才撒手人寰的。
律师说这些证据可以帮女人减刑。
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医生为什么现在才把这些证据拿出来?
8月2日
完蛋了,我知道为什么那个医生现在才发声了,因为这小老太太竟然趁我醉酒去给医生拖了梦,医生顶不住心理压力这才拿出了这些证据。
没想到我又被算计了,果然鬼不可貌相啊!
8月3日
k大人还是算够意思,上面的人想把我踢了,但他把我保下来了。
他一脸愁容地对我说:“小Q啊,这次保你可不容易啊!”
我感到愧疚,看来以后要更卖力的工作了!
8月4日
那个女人死了,事情有些复杂,k大人带着他们仨鬼去了地君殿,我现在在外面等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8月5日
判决出来了,男人果然入了十八层地狱,老太太入了轮回,女人却被扣下了。
我问k大人怎么回事,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取下兜帽,面上的黑雾散开,我终于瞧见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儒雅的脸,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像深渊一般望不到底。
k大人面上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带着喜气:“小Q啊,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先不说老太太和那个男人,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是自杀的,她是她来抵命的!上面可是很嘉奖这种行为的,这次被我撞上了,等我升职了亏不了你的。”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我看着k大人那双深渊似的眼睛像被蛊惑一般,竟然不自觉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
8月6日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k大人说的抵命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女人毒死了男人吗?
8月7日
真是奇怪,那个女人竟然没有受任何惩罚,也没有让她入轮回,听说还要把她留在冥界当差?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8月10日
还有两天就是中元节了,这个节日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春节一样,大家都在着手准备。
大人升职了,准备在中元节那天摆上几桌,我不知道送什么,准备去人界拿了几瓶酒来孝敬他。
听说小女孩去了福利院,但我还没打听到是哪个福利院。
8月12日
今天中元节,整个冥界都放假了。
k大人升职了,邀请了很多同事去他家做客,当然我也去了。
我把酒拿给了他,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拍着我的肩膀说:“小Q啊,好好干,以后亏待不了你的!”
我连连道谢,心里却空落落的。
酒过几巡,我觉得没意思准备离开,本来想和k大人打声招呼再走,结果他根本没空理我。
我去了人界,在小女孩原来的家中碰到了她,她似乎又瘦了一些,眼睛还是肿的,穿着一身黑,手里提着一篮香烛纸钱。
她没有进屋,只是在门口望了望便走了。我跟着她一路去了墓地,最后在她妈妈坟前停下。
她对她妈妈说了很多话,我边喝酒边想她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我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她终于起身准备离开了。
当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也准备跟着她走时,小女孩突然又跪了下去,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沙哑着嗓子说到:“妈妈,可是那明明是我犯的错啊……”
困扰很久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但是我却没觉得有畅快之意。
人死了是不会流泪的,我脸上挂着的不过是夏日清晨的露珠,生前我总觉得它冰冰凉凉,这次却将我的灵魂烫了个哆嗦。
我不愿将它擦掉,似乎这样它就能永远如火一般烙在我的灵魂上。
我扔掉了酒瓶,将手里的镰刀扛上了肩头,继续等待下一个濒死之人。